作者:任虹
父亲是在1994年初的隆冬去世的,那一年,我二十四岁。在我的记忆里,那是一个极度寒冷的冬天,冰天雪地,似乎春天再也不会到来。
父亲去世时,我还在美国弗吉尼亚州念大学。父亲去世后,骨灰一直存放在八宝山骨灰堂。两年之后,存放到期,我匆匆回国,想让父亲“入土为安”。没有车,没办法满世界去勘察。那时的北京也没有什么像样的陵园。于是经朋友介绍,我和妈妈将父亲的骨灰安葬在京郊大兴的天慈墓园里。父亲于是有了一块和很多人一样的墓碑。
但我一直不能释怀。大兴在北京城南,地势低平。天慈墓园虽然坐落在延长了的中轴线上,但周边也无任何风景可言。我当时就想,爸爸,等机会成熟了,我一定要为你寻一个更好的地方长眠,青山绿水,风景如画;我希望你的碑能够和别人的不一样,能够代表你的性情。。。
这一拖便是14年。
我于2002年底回国。今年年初,这件事又被摆到了议事日程上来。也可以说,我实在不能再等了。
机缘所至,我和妈妈来到了风景如画的八达岭陵园。转了一圈后我想,作为一个中国人,没有比长眠在这里更好的了。八达岭陵园坐落在居庸关外的水关长城脚下,属八达岭林场的红叶岭景区,旁边就是詹天佑的纪念馆。陵园里绿树葱茏,天高云淡,抬眼便是长城的烽火台,静谧祥和。
父亲1991年底第二次赴新加坡讲学,我于1992年1月赴美国留学。在91年底送他赴新的机场一别,竟成了我们父女的永诀。
而我们父女最后的出游,就是去八达岭长城。在烽火台上他搂着我的那张照片,也是我们最后的一张合影。所以我想,我们父女和八达岭是有缘分的。
我于是为父亲选了艺术墓区中的一块山上的墓地。买墓的那天才发现,那天是父亲节。
我先生是一位建筑设计师。虽然我们的相识已经是在我父亲去世之后,但通过我的叙说,他似乎已和父亲神交已久。新的墓碑由我先生设计,经陵园设计师张帆先生的配合设计与实施,终于在11月中旬完成。父亲的碑由立碑和卧碑两块组成,深灰色的立碑上刻着他的名字,白色的卧碑上刻着一句话,“孤独滋育德行”-
这是父亲生前非常喜爱的一句话,在我们跨越大洋的往来书信里他曾多次向我阐述他对这句话的理解,所以我想,把这句话作为他的座右铭是再合适不过的了。两块碑的四周铺着白色的石米,象征着父亲高洁的心性。
我们在11月20日将父亲的骨灰移到了八达岭。
我多年的夙愿终于得以完成,心中很是欣慰。这是我能为父亲做的唯一的一件事了。在离世十七年之后,父亲终于拥有了一块净土,他终于可以和大自然融为一体,在青山绿水之间徜徉,练声练剑练气功了。
迁墓当天妈妈突然意识到,11月20日是父亲和她结婚的纪念日。那天他们结婚45周年。
也许,冥冥之中一切都自有安排。
迁墓之后,我开始整理关于父亲的纪念文章,想为他建一个网上纪念馆。父亲的文章以及纪念他的文章,都是刊登在报纸上,杂志上的。为了把这些文稿最终登在网站上,
我必须逐字逐句地录入。也正是在不停地敲打键盘的过程中,我似乎又重新认识了我的父亲,又一次经历了他的成长,他的奋斗,他的挣扎,他的成功与失败;也又一次深深地去了解了他,理解了他。在整理纪念他的文章时,我在网上发现了很多文章、留言,多得超出了我的想象;我才意识到我的父亲并没有被世人所遗忘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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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被许许多多我认识和不认识的朋友,被他的戏迷,他的听众,深深地怀念着。也许这就是父亲所希望达到的境界。
艺术是不朽的,父亲的生命场依然存在,也是不朽的。
我的愿望就是能够让父亲那些杰出的东西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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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对艺术的执着,他对真善美的渴求,他的艺术成就和思想高度,
以及他在取得成就和成功的路上所付出的艰辛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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能为世人所了解,所理解,能够感动他们,能够或多或少地在他们的人生道路上产生些许折射和反思。
在这个物欲横流的时代,能够潜下心来,安静地整理父亲的纪念文稿,于我,是莫大的幸福。
父亲人格中的闪亮光点,犹如乌云过后的皎洁月色,照亮了我已然混沌了的心。在我整理文稿的过程中,似乎父亲又回来了,来提醒我,提醒我应该怎样活着,怎样做人,怎样对人,怎样对待自己的生命。他用空前的、超人的力量拥抱了我,荡涤了我,将我的心洗刷得干干净净,清清白白!
人常说,时间可以洗刷一切、淡忘一切。这句话却在我和父亲之间失灵了!时间无法减弱我对父亲的深爱、依恋和思念。我知道,父亲对我的爱也是永恒的。
愿我深爱的父亲能够在长城环绕的山水间安息。
青山依旧在,几度夕阳红。
2010日夜,于北京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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